加德满都的烧尸庙

望峰息心 · 发表于 2019-9-9 09: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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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德满都的烧尸庙

      在加德满都的寺庙中，最令我震撼的就是帕斯帕提纳神庙（中国人习惯称烧尸庙）了。

走进烧尸庙，我很有些忑忐不安。因为我们中国人对于死亡是颇为忌讳的，虽然我们也有所谓的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的洒脱，但一般人确乎做不到。中国的传统文化受道家、儒家、佛家等多重学说影响，对生死的看法很是复杂，而且对比强烈，反差极大。千百年来中国的人文学家又对人的生死赋于极浓厚的文化和道德色彩，从而在生死观上折射出人格的高低优劣。按司马迁的话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中国的儒家也倡导要“舍生取义”。孟子说：“生，我所欲也；义，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而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样辉煌的人生观，更是中国人和中国文化的骄傲，永远闪耀着不朽的光芒。但遗憾的是，我们的主流大众文化却是“得过且过，好死不如赖活"。不管生命质量如何，只要生命可以维持，那怕是最低限度的维持，人都应该可以生存下去。人们对死亡始终采取否定、蒙蔽的负面态度，甚至不可在言语中对死亡有所提及，认为它是不幸和恐惧的象征；中国人对死亡的讳莫如深，使人们对死亡非常恐惧，无法在日常生活中接受死亡，“善待”死亡。同时，我们对死亡也存在非理性的重视，表现在人们对生存状态的漠视和在死后的过度炫耀。很多人在生时，懵懵懂懂，糊里糊涂，毫无自我意识的度过一生，但是在死亡的时候，却是轰轰烈烈，大讲排场。生前不能享受的物质生活和尊贵，到了死后，人们便在他的棺材前尽量奉献，而且要尽其所能购买好的墓穴和阴地，以期死者灵魂安息和庇佑后人。

但在加都的烧尸庙现场，我作为一个中国人的传统观念却有了颠覆性的改变。这里无论国王还是平民，无论富人还是穷人，统统一把火烧为灰烬，倒进河中，最终随波流到恒河流到印度洋，完全没有什么体面，完全不需要什么排场。当但在你面前有十几具遗体在焚烧，浓烟滚滚，气味刺鼻，而且不时有骨头烧裂后的脆响刺激你的听觉，你会平静下来吗？我当时的心情只可以用'震撼"二字来形容。你潜意识里最惧怕、最恐怖、最不愿面对的东西，忽然就那么活生生赤祼祼地呈现在你的面前。那一刻，你猝不及防，简直来不及有任何的心理准备，你只觉得死亡离你是那么近，你不免呼吸紧张，神色慌慌，两股战战，茫然无措。你甚至会兔死狐悲，心生感叹：生命何其脆弱而短暂！但你继续坚持看下去，你就会更加震撼，为尼泊尔人面对死亡的坦然淡定，为他们超然积极的生死观而震撼! 我们为之椎心泣血的死亡，他们却视之为寻常巷陌之事。整个现场没有捶胸顿足的恸哭声，没有声嘶力竭的呼唤，参予的人都很平静，一切都是默默的。现场附近几百米处，有人洗澡，有人淘菜，还有年轻的小伙和姑娘谈恋爱，死者家属也不反对外人的任意拍照，全然没有任何忌讳。站在巴格马蒂河边，看着肉身在烈焰中逐渐消失，看着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随缕缕青烟升起，你会有一种特别的感受，重新体会生死的含义。生不需喜悦，死无需悲伤; 出生不是开始，死亡不是结束。人之生死，就象日出和日落一样自然。一觉醒来，又是一个艳阳天，便好好活着；死亡就像一觉睡去，不久还会再次醒来。

多年前我曾经惊诧和不解于尼泊尔人的极度贫穷和位居世界前列的高幸福指数之间的完美融合。想想看，吃不饱穿不暖，没有豪房汽车资产巨款，咋个可能幸福呢？而且还幸福指数超高？这恐怕简直要出离于我们很多中国人的思维和想象了。但奇怪的是，贫困的尼泊人就是活得开心活得灿烂活得实在，中国人的一些俗世观点，比如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富在深山有远亲、贫居闹市无人问，愿人穷恨人富，人穷志短，穷则生横，穷则起盗心，穷了风都想抓一把的心态和观点在这里并没有多大的市场。这里人的功名利禄之心不强，所以他们的生活慵懒，节奏缓慢，很少有人去为名为利过度奔波和闹腾。为什么呢？因为这里全民信教，人人有信仰，内心有强大的精神作支撑，特别是有着十分超然豁达的生死观。人之大事，莫过生死。一个把生死都看得淡然通透的民族，又怎会囿于功利的魔圈，陷入金钱的泥沼呢？

      血红的夕阳穿过厚厚的乌云洒在红黄白相间的帕斯帕提纳神庙上，那狭窄、平静、脏污的巴格马蒂河在阳光的辉影下，是那么凄美。绵绵不绝的烧尸仪式还在不间歇地举行，神秘、古老的印度教音乐又在耳边响起，仿佛在催唤新的生命的诞生。我目不转晴地看着，听着，内心泛起一阵又一阵莫名的感动。我不由自主地合起双手祝福祈祷，不仅为逝者，也为这个美丽的国度，一个视死如归，心灵纯净，少有铜臭的国度。